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

一幀照片的隨想

接到彥穎老師的詩文集,不知因何與別的文友贈書的感覺完全不同,雖然一冊書的份量也不足斤把重,可我捧著她卻是沉甸甸的!深懷敬仰地看著淡雅的封面,一枝臘梅花傲然綻放,心裏由衷地感動,眼裏同時有些酸澀……
  這部作品是她忙裏偷閒,積聚一生的心血之作,詩、文共計八十篇,彥老早年間在《人民日報》、《新民報》、《天津日報》、《大眾詩刊》發表過若干詩文。無論是詩還是文都記錄著當時的人文精神,印記著作家的審美情趣,詩文的品別充滿了率真本色與崇高的理想主義色彩。閱讀時常常會被詩文中的熱情、活潑、撲面的生活氣息所感染。從她本人創作的意義上講,作品是少了些。然而,這部作品卻能啟動晉中市所有寫作者的記憶,並且同仁們絕不會反對我以《鄉土文學》的“母親”這個稱謂來涵概彥老師。說她是母親,她首先是女性,這是本身的意義,說她是《鄉土文學》的母親,是本質的意義。
  彥老的人生歷程可說是一溜向下滑,正與人往高處走,水往低處流的俗語來了個大對抗。她抗日戰爭投身革命,曾在晉冀魯豫邊區北方大學文學院就讀,解放前夕經過新聞培訓被分配到人民日報社就職,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國人民講話,彥老及人民日報社的同仁們,站在金水橋下親身經歷了這歷史的一幕。1951年到“中央文學研究所”(魯迅文學院的前身)第一批學員班學習,1953年結業後,自動要求下放山西工作,先後在“太原畫報”,“山西文學”“火花”任職,1961年晉中領導向省裏求援,彥老聽從組織安排到晉中建設文學隊伍。當時辦得是《習作園地》,一張小報。為培養文學人才,給作者提供學習資料,彥老自己動手刻蠟版、推滾子複印。小報出版後,凡屬於本市的相關單位和作者都是她蹬著自行車一一送到手。可以說,晉中市的第一張文學小報,第一批文學人才都是彥老親手操作與培養起來的。
  “文革”時期,文聯機構完全坍塌。1977年恢復文聯工作,只得從頭再來,又是彥老苦心打撈文藝人才,召開了二百多人的文代會,之後著手編輯內部刊物,其時已有兩名編輯周山湖與張廷秀到位,取名《晉中文藝》。這冊新出籠的刊物,送到山西省文代會代表手裏一片讚歎,晉中文藝做了榜樣,並走在了全省的前列。隨著寫作隊伍的增多,編輯力量也不斷補充,彥老又有新想法,決定更新刊名,辦出特色性質,經過醞釀後,據說是散文家溫述光先生提出了“鄉土”二字,由此,1984年刊名改為《鄉土文學》,曾經爭取到了公開發行刊號,而且銷量可觀。
  彥老是《鄉土文學》的母親,《鄉土文學》是母親手中的搖籃,她以女性獨有的哺育能力,找資源,辦培訓,哺養出了若干文學人才。著名作家:正義、柯雲路、周山湖、詩人:潞潞、批評家謝泳……等等,都是從《鄉土文學》走出去的。
  我之所以撰寫這篇文章,是看到彥老文集裏的一幀照片“陳亞珍作品研討會合影”有感而發,我沒問彥老為什麼要把這幀合影放在她的文集裏,但我猜想,這也許是“母親”的情懷,她在看著“女兒”的成長感到欣慰。這也許是一個“種植者”的滿足,她看到自己的耕種有了些兒微的效應而自豪。我不知道我是晉中市的第幾茬樹苗,但我知道我是彥老手裏種下的幼苗。1983年我的處女作《花王》在《晉中文藝》發表,之前彥老手下的編輯張廷秀先生,不會騎自行車,步行到單位找我談稿件修改的事宜。1985年晉中文聯文學培訓班我是正式學員,如果當時我不被及時打撈,在沒有任何文學氛圍的土壤裏生活的我,也許早就自生自滅了。時至今日雖然長勢不算茂盛,但還沒有枯萎,同時也沒有旁枝,隨著主杆不斷填充自己,力求探索與創新。記得2002年彥老參加了我的研討會後,拍著我的肩膀說:“你是咱晉中文學界的驕傲,你很成功”。我當時很羞怯地臉紅了。我知道,任何一個行當都有成功一說,唯獨文學不敢妄談成功,一個人的作品獲得暫時好評沒有長時間的效應不行,有長時間得不到永久效應仍然不行,何況我還正在路上行走。可彥老卻像一個農夫,摸著自己的下巴,欣賞著自己的莊稼,特別顯眼地展覽在她的文集裏,這是母親最有效的鼓勵!
  記得我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《碎片兒》,彥老看後很高興,說你入了省作協會員沒有?我說沒有。她說趕緊寫個申請入會,以便得到更多的培養。我可以給作協打個招呼,應該吸收你入會。那時我並不知道“會”與“不會”和創作有什麼關係。只覺得作家協會是個高不可攀的山峰。彥老後來跟當時的文聯領導呼籲,說女作家本來就少,亞珍長篇都出了,應該積極給作協推薦。
  此時想起這個細節,我就更覺彥老永遠擁有母親的情懷,母親的心沒有厚此薄彼,哪個孩子該吃奶該補養她都牽掛在心,同時我也更覺彥老是個典型的“種植者”,在種植者眼裏不容任何一顆幼苗遭到旱情,須得像四季的禾苗適時澆水施肥。可這時的彥老離退多時,只能左右呼籲。而我呢?好像天生是根耐旱的槁草,沒有花的福氣。當然,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會生逢好運,乳養豐富,也並不是所有樹苗都能及時得到施肥澆水的好時光。陽光再強也有照不到的地方。然而,有“母親”的心陪伴,女兒永遠不孤獨,有“種植者”的目光張望,再瘦的樹苗也不會枯萎,也許遭受過旱情的樹苗,生命力會更強。
  而今,我已承接了彥老的“哺養”工作,《鄉土文學》副主編之職。比起彥老我慚愧之極,好像我更癡情於自己的創作。我記得我和彥老交談時,她有這樣一個觀點:“培養一個作家不能只看寫作才能,還得看其人品,一個作家沒有好的品質,寫作才能再好,終究不成大器”。
  我當時覺得此觀點有些“左”,一個能寫出好文章的人,就如同一個瘦雞下了個肥蛋一樣,吃著爽口就行,還管他是個什麼樣的雞?可是數年後,我越發感到了此話的真理性!一個有天賦無德行修養的作家,天賦僅僅可以解決技術層面上的問題,而技術與天賦總有用盡的一天,寫到一定程度就不知道寫什麼了。也許會迅速成為八面玲瓏的外交家,但很快喪失掉作家的真本色。寫作這行當是一種回歸生命的心靈運動,太“聰明”的人往往寫不出真文章,很容易流於世故,太過世故即會喪失真性情。人云亦云的作家不會有發現,沒有心靈與外觀的強烈碰撞不會有創造,就像一個和尚念得是善經,做得是殺人放火之事,沒有一顆表裏如一的真誠之心,又如何得道升天呢?而文壇時有混混、懶漢、偽君子故作姿態,時有為師不尊者沽名釣譽。沒有偉大的人格,難以成就偉大的作品。沒有是非的標杆,便沒有尊卑老幼之分。
  從彥老身上我看到了老一代文人的真性情與真生命。她不慕虛榮,始終本色。她很少在乎自己的名利,卻始終關心文學事業的發展,她每次參加文學筆會,看到新面孔都會說:“我很願意和年輕人在一起,看到你們真高興”。
  在我的感覺中,在和她共過事的人嘴裏,從來沒有聽說過彥老真正怨恨過誰,嫉妒過誰。有道是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度與風度。她今年八十高齡,做過癌術,身患嚴重的腰疾,但還在斷續寫作。每次見到彥老,她都是面帶微笑,絲毫看不出她重疾在身。她獨立、頑強、豁達、坦蕩,她的一生可用四個字來形容“種植、奉獻”。把自己的才華康而慨之地奉獻給作者,自己的田地卻任其荒蕪。這一本不足三百頁的“詩文集”,再現的不是她的創作成果,而是一個“母親”的人格外化,母親的心是寬厚的,她只知奉獻不事索取,只要兒女成群,各有千秋,便是她最可觀的收穫。彥老的品別真如封面上那一枝坦然綻開的傲雪紅梅,凝視她,我的眼睛一再潮濕……
返回列表